“就快要结束了啊。”就在陆忘言低头吃着餐盘里的饭菜的时候，对面传来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感想。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说出这句话的女生，对方这时候手里拿着筷子，但是没有夹菜，头转向一侧，安静地看着窗外，马尾辫垂落在脑后，眼睛里闪着一种很难言明是什么感情的光芒。

【资料图】

陆忘言本想直接回复，但思索片刻还是先咀嚼了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

“怎么突然这么说？”

对面的女孩子转过头来，用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盯着陆忘言的眼睛，可似乎又觉得这样直勾勾的不太好，便微微低下头去，让额前的几绺黑发遮掩了一下自己的眸子。

“因为，你想啊，我们已经高三了吧，剩下的日子不过两学期，堪堪一年，之前的两个学年感觉过得就像做梦一样快，更不用说是一个学年了……”说到这里扎着低马尾的女生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下去，“然后我就突然意识到，‘啊，很快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这样之类的，明明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话没说，要是在之后的时间里也没能完成那些没能完成的事，没能把没说出口的话说出口，那样的话，不是很可惜吗？”

陆忘言听见食堂门口传来人群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窗外，然后便理解了说出这番话的她到底是被什么勾起了这样的感慨。

窗外是大抵因为一些什么原因被拖课了的高一学生，他们这一节课是体育课，三三两两成群的陌生面孔从操场上陆陆续续地往食堂走来。

因为看到高一新生，所以想起了自己是高三学生，然后联想到快要毕业了，然后觉得高中生活就快要结束了，虽然多少有点跳跃，不过确实是对面这个从小到大都很有文学少女气质的女生能构筑起来的逻辑链。

“真是很有顾诗璃风格的感想呢。”陆忘言的嘴角翘起来些许，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带着点笑意这么说道。

“啊，你这话是在嘲笑我对吧，阿言——我刚才明明真的有点感伤好吧？不行，你过会儿必须请我喝饮料，不然我就要对你处以极刑了！”听到友人的评价，顾诗璃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起手来，有节奏地摆动起自己右手的手指来。

看到顾诗璃的动作，陆忘言快速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用双手紧紧护住了自己的腰部，把身子稍微坐直了一点，摆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

“我要严正声明，刚才的话绝对不是嘲讽，所以希望你不要矫枉过正嗷。而且，顾诗璃同学，比起这些，你是不是应该加快一下你吃饭的速度啊？”

顾诗璃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又看了看陆忘言快吃干净的餐盘。

“陆忘言你属猪的啊，吃饭吃的那么快……”

看着开始加速吃起餐盘里的饭菜的顾诗璃，陆忘言的脸上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的腰很弱，每次被顾诗璃用手捉弄腰部的时候都会很失态，虽然两个人的时候被这样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但在食堂要是发出很疯的笑声就是纯粹的社死了。

赶紧换个话题吧。她在心里这么盘算着开了口。

“昨天《斩天剑录》更新了最新的两章，你看了吗？”

《斩天剑录》是一部还在网上持续更新的经典玄幻文，剧情属于常见的那种主角开局饱受折磨，然后坠崖获得机缘的类型，这本小说的读者不太多，不过陆忘言和顾诗璃都恰巧有在追更。

里面还有个角色顾诗璃很喜欢，提及喜欢上这个角色的具体原因，陆忘言问了，然而顾诗璃本人也没能给出理由，想到这是顾诗璃，陆忘言倒也觉得理所当然。

“嗯。”顾诗璃这时候正在吃饭，含混地应了一声，表示肯定，旋即好像想起了更新的剧情，表情一下子就有点垮了下来。

“你最喜欢的角色就这么死了呢。”

“是啊，不语，我的不语啊~”

顾诗璃嘴里的饭已经咽了下去，这时候开始感慨起自己喜欢角色的悲惨来了。

“她怎么就非得惦记她的那点仇呢，花家对她什么样她自己还不清楚吗？”顾诗璃边说边看着陆忘言，似乎很期待陆忘言对这件事的想法。

“哪怕没有这些事，其实花不语也可能在这里死去，不是吗？毕竟她被宋玄救了那么多次，这一次宋玄遭遇这样危险的情况，不救的话，就不再是你喜欢的花不语了。”陆忘言说着，用手指卷着自己短发的发梢，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而且，人很多时候都会被过去的情感束缚，哪怕现在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那样了，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以前好的那些记忆，然后随着时间的堆积把那种好的部分不断浓缩，坚信着即使现在对方看起来已经无可救药了，但还是有能被拯救的可能——”

“讲的有点太沉重了呢。”陆忘言停顿了一下，咧嘴一笑，那笑容如昙花一现，带着点自嘲的味道，很快便收敛下去，“总之我多少能够理解一些吧，花不语对花家的感情。”

顾诗璃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去吃她的饭。

陆忘言也拿起了筷子低下头去，却发觉自己其实已经差不多吃完了。她知道顾诗璃明白了她刚才说的话里的意思，因为顾诗璃了解她，了解她的想法，了解她的家庭，了解她的过去，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对话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才会逃避似的把注意力转到吃饭上去。

其实她并不介意顾诗璃介入自己的人生，但多少有点害怕，害怕一些她不想看到的事发生。所以比起顾诗璃，她大概才是那个逃跑得更快的人。在把沉重的那一面展露出来之前就放弃了这个选择，含混地把事情带过去，然后期待着对方能够不逃开，正视自己，跟初中时候一模一样。

选错话题了啊。陆忘言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吃完饭后两人像往常一样去学校的小超市看了一眼，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比起在九月初这样的天气之下人挤人，还是先回教室比较好。

对于她们中学这样不在一楼设置班级教室的学校而言，回教室自然不可能不爬楼梯。在经过两层楼中间的小平台的时候，陆忘言下意识向窗外望了一眼。

在太阳的直射下，连水泥路面看起来都亮得刺眼。

被地面反射的光刺得眼睛都有些疼了的陆忘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由得发出了大概是所有人都有可能发出的感慨：“今天好像有点热过头了吧。”

万里无云这种天气，只有在冬天出现才勉强能称之为好天气吧。陆忘言如此想着。

“但是我们是高三所以有空调呢。”顾诗璃没有很在意这再常规不过的感想，低头尝试着一步跨越两格楼梯，非常随意地回复道。

“那在没有空调的时代不是很糟糕？”

“那个时候估计也没有现在这样热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很快就走到了四楼，来到了贴着“三年（2）班”标志的铁门前。

“呼——感觉活过来啦。”

“你也没死过吧。”听着顾诗璃的话，陆忘言吐槽了一句。

或许是吐槽太过犀利和快速的缘故，顾诗璃张开嘴打算说什么的时候愣了一下，快走到两人座位边上时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那确实没有”来。

“进了空调房里就不想出去了，今天要不就不去小卖部了。”顾诗璃一坐到座位上，整个人就瘫在了桌子上，然后用懒散地语气说着话，“但是你一定要记得你还欠我一瓶饮料哦。转换话题就能让我忘记什么的，你就别想啦。”

“好好好。”陆忘言叹了口气，无奈地回应道。

“我睡一会儿，午自修开始的时候记得叫我。”

这样说完之后，顾诗璃把头枕在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后，陆忘言从书桌里拿出数学试卷和草稿纸，开始算起题来。不过只是简单地写了几道选择题之后，她便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伸了个懒腰，像是无意地环顾四周，随后将手放下来，躺在了放在桌上的右手上。

顾诗璃的脸长得很漂亮，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很漂亮。

她的长相是那种很有东方韵味的美人面容，让人能感觉到一股仙气。或许是因为陆忘言认识她太久了，在这样一张脸上，竟然看出了一丝可爱的感觉。

她的睫毛很长，眉毛匀称，鼻子小巧，安在她这张脸上显得恰到好处。她的嘴唇有点薄，但却不显得她刻薄，没有涂任何的东西却呈现出如樱桃般的粉红。

陆忘言假装自己在睡觉，可是眼睛却睁得那么大，目光牢牢锁定在顾诗璃身上。她意识到自己正在产生一些不该产生的幻想，可是眸子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顾诗璃短袖衬衫的袖口。从这窄窄的口子里可以看见她今天穿着的绿色T恤的袖口，她那好像清理过一样的光滑的腋下，还有她浅蓝色的胸衣。她的胸倒是不太大，甚至可以说算是贫乳，不过比起小时候抱着一起睡觉的时候还是大上了不少。

她的腰很细，让白色衬衫看起来空空荡荡的，而与衬衫衔接的、略微越过膝盖的蓝色格子裙下面是她线条优美的腿。她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脚踝那里挂着白色的短袜，在浅黄绿色的运动鞋里藏着的是她那双形状好看的脚，哪怕现在被鞋子包裹着，陆忘言也能想象出她脚的样子。

简直就是痴汉啊。看着睡着的好友，心里却全都是和她身体有关的想法——陆忘言对这样的自己大失所望。

不过失望归失望，她的目光倒是一点也没有从顾诗璃那里收回的倾向。

再看一会儿，就再看一小会儿。怀着这样的心态，陆忘言在看了十几分钟睡着的顾诗璃之后，最终被自己的负罪感打败，抱着“就当做是看了这么久的报酬好了”的想法起身去小卖部买了饮料。

等陆忘言拿着饮料回来的时候，午自修的铃声刚好响起来了。

她本想把冰凉的饮料放在顾诗璃的脖子上叫醒她，可是最后想了想，还是凑近了她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句“阿璃，起床了”。

顾诗璃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因为凑的很近，陆忘言甚至有一种她那长长的睫毛扫过了自己脸颊的错觉。

“午自修开始了？”

“嗯。喏，说好的请你的饮料 。”陆忘言把饮料往顾诗璃的桌子上一放，然后扭过头去继续写之前摆在桌上的试卷。

“今天请客怎么请的这么爽快啊？不太像你啊。”顾诗璃直起身，看着桌上的饮料，略带困惑地皱了皱眉。

“怎么会！我这不是为了表现出我这个、痛改前非嘛。”可能多少是有点亏心，陆忘言目不转睛的盯着数学试卷，说着听起来就很假的借口。不过大概是从陆忘言那里收到饮料心情不错的缘故，顾诗璃没有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打开饮料喝了一口之后，也从书桌里拿出了数学试卷写起来。

有老师从窗外经过，班里那些细微的说话声也消失了，只能听见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不过随着老师过去，低声说话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

顾诗璃写数学试卷的速度很快，才二十多分钟，她已经把背面的第一道大题写完了。

陆忘言看着她认真写着试卷的样子，可能是受到了中午时顾诗璃说的话的影响，也说不定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很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阿璃，你说要是现在整个世界就要结束了，你会做什么呢？”

没想到邻座会突然问出这么感性问题的顾诗璃写题的笔停住了，然后仿佛做出了什么抉择一般，她放下笔，扭过头来，盯住了看向她的陆忘言的眼睛。

“我会这么做哦。”

顾诗璃张开嘴巴，说出了一句话。

可是那句话谁也没能传达到——

因为就在她那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极为强烈的轰鸣声伴随着窗外逐渐变得愈发灼目的强烈白光，将陆忘言的意识撞进了无尽的混沌之中。

在陆忘言意识由支离破碎和混沌转入纯粹的虚空之前，她的眼前仍是顾诗璃那双秋水似的眸子。

那句话，要是能对阿璃说出口就好了……

——这是属于陆忘言的、在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